一路走好，亲爱的妈妈！（一）

                                       周红

在莫斯科和数学家们交流的时候，突然接到九叔和十孃电话说妈病危了，回家的票还没买到，交流还在进行中，妈就去了。再也没有双亲了，我在收拾行李中一次又一次泪如雨下……

我妈叫雷先云，网名白云，她很喜欢从我发的照片中扣出一朵舒展的白云、一片青翠的四叶草或一朵火红的小花作为她的网上签名。妈是在宜宾二中读的书，她很骄傲和抗日英雄赵一曼是校友。妈中学毕业后赶上文化大革命，上山下乡到岷江边上的思波公社做乡村教师，就是现在的五粮液总厂附近。那时候乡村教师没有编制，队里分给她一小溜自留地作为补偿。爸在不远的纸机厂当工人，我和爸周末就去种地，丰收的时候把水灵灵的萝卜和青椒背到集市上卖钱补贴家用。

后来妈顶替外公，到很远的金沙江边山上的金星小学做正式的乡村教师，爸有时候周末骑自行车带我去看她，路途很遥远，中间要摆渡金沙江、还要爬山。我印象最深的是老被爸揪鼻子 ，防止我打瞌睡从自行车上掉下来。在金星小学经常能吃到意想不到的好东西，妈的学生们经常送几条自家田里捉到的泥鳅、黄鳝，或者烧的蜂窝给我们改善伙食，有时候爸还能在金沙江边钓到几条黄辣丁鱼，在那个连吃饭都很困难的时期，这些美食是我终身难忘的美好记忆。

虽然有了正式编制，妈教书的工分收入还是很少，爸在工厂里每个月也只有二三十元工资。那时候我真不懂事，有一次竟然闹着要吃李子，爸和妈意见相反，在金星的山崖上吵了起来，我觉得天就要塌了，害怕地蹲在地上扯官司草，发誓再也不吃李子了，这是我一生中唯一一次看到爸妈吵架。

后来要恢复高考了，妈干脆地辞掉乡村教师工作回家复习，白天在纸机厂打零工，我记得好几次放学回家路上看到她推着很重的板板车运东西，晚上则在家挑灯夜战苦读复习。

妈原来是要报考科大的，因为爸挨批斗的原因，被分配到李庄的宜宾师专读书，李庄曾是抗战时期的四大文化中心之一，国立中央研究院、北大、同济等很多师生都曾在那里生活过，充满人文气息。李庄离家很远，我只能在假期里去玩，那里不仅有好吃的白肉、中华鲟肉（那时候经常有卖的）、五香花生和豆腐干，学校江边还有一望无际的甘蔗林。

妈在宜宾师专的学习成绩出众，被班里同学们称为“老大”，毕业后分配到了宜宾市重点中学三中教书，我也因此有机会从纸机厂子弟校调到市里读书。

妈到三中工作，彻底改变了我的命运。我在子弟校读书的时候整天想着玩，不是上山采蘑菇摘野果子、就是到田里捉蜻蜓捞鱼虾，有几次还因为贪玩忘了去食堂打饭，被爸狠狠地揍了。刚转进三中读书的时候，成绩是班上倒数第一名，幸好老师们对我都很好，尤其是常老师教语文，不仅花心思辅导，还给我不少课外书籍开拓视野，使得我的作文从最初在课堂上读得同学们哄堂大笑，到后面有一次竟然还写出了一篇全班最佳作文。

妈是数学老师，备课很认真，给我讲数学的故事也很生动，培养了我对数学的兴趣。受她影响，我一直就很喜欢数学，数学学起来一点都不费劲，虽然后来根据班主任黄老师的建议考上了复旦大学半导体微电子专业，但还是经常去数学系图书馆看杂志，和数学专业课老师交朋友，有时候甚至能碰到苏步青老先生。读无线电博士的时候，我有一次憋在宿舍吃了近一个星期的方便面，终于搞定了一个非常有用的数学证明，成为博士课题最重要的突破，还写了一篇数学论文在国际杂志上发表，得了那年复旦博士的最高奖学金。